ldquo把老婆孩子卖了,是我做过最
救护车鸣笛的声音划破了夜空。车刚停在急诊停车区,医护人员迅速抬下担架,放在事先准备好的病床上,一路小跑冲向手术室。张斌与妻子宋媛跟跑在床边,寸步不离地握着床上闺女的手,到手术室门口,夫妻俩被拦下了。急诊医生匆匆赶来,一看是他们,埋怨地说:“你们怎么又把人送来了?”重重叹了一口气,似是怒其不争哀其不幸。夫妻俩心急如焚,痛苦的脸上满是羞愧和无奈,医生大步走进手术,门被重重关上。来的路上张斌就在想,医院抢救的第五次,最后两次的手术费还没凑齐,医院因为欠款不收治,他就拿刀抹脖子。小刀他都准备好了,就揣在兜里。医院都怕医患纠纷,也怕媒体报道,肯定不敢不收。但这并不是长久之计。医院已经下过三次病危通知书,要么回家等死,要么转院。但是张斌没资格转院,除了钱的事儿,积分也不够。三十多年前,社会搞起了积分制,由AI计算个人对社会的贡献及不可替代性。原本是为了更加公平、民主、透明,提倡打破阶层,自由竞争,阶层流动,但普通人的人生却像被钉死在地上,再也翻不了身。手术室的灯灭了,医生走了出来,张斌和妻子立刻围上去。医生苦口婆心地说:“人救回来了,但她目前的状态撑不了多久。你们还是要尽早转院,”张斌和宋媛脸色灰沉,宋媛“扑通”跪在地上,拉着医生的白大褂哭,“医生你救救我闺女吧,她才十岁!”医生赶紧弯腰扶宋媛,环顾四周看有没有人偷偷录视频。万一被媒体曝光,没有医德的帽子扣下来,医生这三十多年工作的积分就要被清零了,孙女还指望他的积分上一流名校呢,他可不能出任何岔子。“不是我不帮你,是医院真没有条件。”医生说掏心窝子的话,“我们这里就是普通医疗所,根本没资格做心脏移植手术。”张斌又何尝不知道,医院,全国就五个。医疗改革后,倡导全民享有平等的救治权,但考虑到医疗资源的有限性和尖端医疗的稀缺性,经过数次医改,医院按就诊时间排队就诊,医院按积分顺序可优先就诊。按张斌目前的积分,得排到年之后才有机会被安排手术,况且他也没有钱买进口的高科技仿真心脏。张斌把妻子搀扶起来,看医生走远了,悄悄说:“明天,我去黑市把自己卖了吧,卖的钱给乐乐转院,做手术。”妻子刚被搀扶起来的身体又坐在地上,紧紧握着丈夫的手,指甲像要掐进肉里。自从二十多年前,精神病学领域对多重人格研究取得突破性进展,连带着脑科学领域对人脑的记忆储存和逻辑运算有了全新认识。在手术的支持下,针对多重人格患者,可以选择性地发展某个人格,让其余人格沉睡。进一步地,科学家们又创新性地发现,可以把一个人的人格,移植到另一个人身上,老百姓俗称“灵魂移植”。这个发现起初只是作为老百姓茶余饭后的笑料,并没有人相信。直到国家颁布法律,死刑犯可以选择执行死刑,或者接受他人的人格移植,让原本作恶多端的人格永远沉睡,让被人格支配的身体获得新生。所有人都可以申请将人格植入死囚,于是疾病患者、迟暮老人纷纷提交申请,但所有人员都按积分排队。于是这变成了一小撮顶级富豪的游戏,他们靠给社会捐赠资产,提升社会贡献度,获得更多积分,从而让自己或家人获得重生的机会。越来越多的有钱人热衷于重生,死囚的供应远远满足不了富豪们的需求,于是演化出买卖人体的黑市。医院,张斌把车开到城南的贫民窟,这里曾经是老北京的天下,但自从积分制后,北京被新贵占领,社会体系被重新洗牌,这里还是老北京,却越来越落魄,以及边缘化。张斌七拐八拐进了胡同,在一个破败的院门前停了车。左右看了看,四下无人。张斌贴着门缝“吱吱、吱吱”学起了老鼠叫,不一会儿门开了小缝,露出一个贼眉鼠眼的脑袋,“没人跟着吧?”张斌使劲摇头。“放心吧,没人跟。鼠哥,你说的那事儿,我想试试。”鼠哥从事黑市的人体贩卖,已经拉成了好几笔,鼠哥从前是收破烂的,自从转行买卖人体,院子底下埋的都是钱。不过国家查得也严,前段时间端了好几个窝点,涉案人员全部剥夺人生自由,被列入人体移植的名单。“明天早晨6点,医院做大全套。”“啥意思,要体检?那体检费用谁出?”“当然你出,难不成老子出?事成后都能给你报回来。让你老婆一起去。”“啊?”张斌心里一咯噔,他可从来没想过把妻子卖了。张斌性格粗脾气糙,和闺女关系紧张,平时都是妻子在其中做和事佬。“你天天拉夜车,肝估计早就报废了。现在的买主都贼精,身体有啥毛病都不乐意要,谁也不愿意买个残次品回去。”张斌还想多问,门已经被关了。鼠哥向来不缺货源,多得是底层老百姓上赶着送死,替家人换点钱。老百姓都调侃,同样是人,有人拿命卖钱,有人花钱买命。张斌回家后压根儿没提要妻子去,只说第二天体检,妻子一听主动要求一起去,“你一天到晚都在开车,身体说不准儿哪有毛病。我也检查一下,多个选择。”“我啥毛病都没有,你就别去了。”张斌除了爱好喝口小酒,没别的不良嗜好,平时连感冒发烧都很少,他自信自己没毛病。况且这送死的事儿,他舍不得宋媛去。但拧不过宋媛,就让她陪着一起。体检结果很快出来了,张斌竟然尿检不过关,妻子体检全部正常。张斌拿着体检报告不敢相信。这意味着,妻子和闺女,只能选择一个活下来。他真恨不得自己去死。反倒是妻子安慰他,“能用我的命换乐乐的命,我愿意。你好好带乐乐,等她长大了带她来看看我,就算我不认她,不记得她,你也告诉她,妈妈爱她。还有,我也爱你。”张斌握着妻子的手,哭得说不出话来。张斌是个糙汉子,和宋媛结婚十多年,只知道把赚的钱交给宋媛,从来不知道直白地说爱她。以为爱是放在心里的事,根本不用拿出来说。没想到开口说的时候,就是生离死别。张斌头一次觉得人生真窝囊,没有丝毫的能力去保护想要保护的人。“不要告诉乐乐我走了,不要让她有负担,要让她好好活着。”宋媛叮嘱着,张斌抹着眼泪点头。按照行规,张斌见不到买家,更不知道妻子被卖去了哪里。约定的那一天,妻子被加长版林肯接走了。买家很靠谱,接走宋媛后,不仅替乐乐买了进口仿真心脏,医院,给乐乐做了心脏手术。乐乐终于可以像普通小朋友一样,又蹦又跑又跳,而不必担心随时会猝死了。只是乐乐再也没有妈妈了。宋媛被接走的那一天,看到的最后一个画面是张斌幼稚地跟在车后跑,然后车子转弯了,张斌被甩下了。院子门口的槐花开了,小小的一朵一朵,长长的一簇一簇,去年他们一家还一起摘槐花,做槐花炒蛋,槐花蒸鱼。觉得平凡人的生活也挺好。宋媛仿佛闻见了槐花香,然后被注射了安定剂,意识沉重起来。宋媛以为自己永久地死去了,但是她没想到自己还会醒来。她的眼睛能看到外面的世界,肢体能感觉到她被一个年长的男人紧紧抱着,耳朵能听见自己的声音说,“爸爸!”“回来就好,回来就好。”男人的声音带着哽咽,不停轻抚宋媛的后背。原来科学研究错了,被压抑的人格并没有永久的沉睡,被压抑的人格是被永久地禁言了,人格还活着,只是再也没有人知道,原来的人格还活着。宋媛新的人格叫艾曼,是金融大鳄艾成的独女,艾成强迫艾曼继承家业,但艾曼从小喜欢音乐,无心经商。近几年父女俩更是为此吵得不可开交,艾曼决定自杀挑战艾成的底线,艾曼算准了,父亲一定会心软,父亲一定会救她。艾成果然不惜花重金救闺女。之所以在几百个贩卖者中选中宋媛,是因为宋媛与艾曼长相有三分相似,年龄相仿。艾成给重新复活后的艾曼起了新的名字,叫艾珊,对外宣称是一直养在外的私生女,再也不强迫她经商,不干涉她搞音乐。富人们对这种突然出现的新面孔也都心知肚明是怎么一回事,纷纷恭喜艾成,遗落的明珠能回家就是好事。宋媛居住在艾珊的身体里,跟着艾珊享用世界最顶级的食物,穿最华贵的衣服,一双手弹出流畅的钢琴曲。那一双手,曾经是在路边的小厨房里,帮老板调凉菜、端盘子、刷碗的手,竟然弹出了宛如天籁的音乐。虽然已经年过三十,但是在营养师、美容师、医美团队的帮助下,肌肤又恢复了二十多岁的吹弹可破,追求者从二十多岁的小伙子到三十岁的成熟男人到四十岁的成年大叔,络绎不绝。宋媛虽然不能说话,无法表达自己的感受,但她觉得宛如天堂。仿佛她并没有死去,只是换了一种方式,继续活着。美中不足的是,艾珊喜欢上20多岁的天才钢琴师,但艾成为了商业联姻,逼迫她嫁给40岁的商业大鳄,并威胁,她若再任性自杀,他决不再救。艾珊不得不明面上卖给富商,私下与钢琴师欢愉。但这在宋媛看来,根本都不算烦恼。相比之下,宋媛前半辈子仿佛白过了。每天被餐馆小老板欺负,却还得祈祷小老板生意兴隆,不然以她高中毕业的积分,连找个正式工作的资格都没有;一家三口挤在张斌爸妈留下来的平房里,连独立卫浴都没有,最讨厌大冷天去外面上公厕,又脏又臭,脱了裤子被冻个半死。想到这里,宋媛又想到了乐乐。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曾经宋媛最大的心愿是乐乐一生健康,如今乐乐做了心脏手术,宋媛更盼着她能抓住求学这唯一的道路向上爬。乐乐刚上小学时,学校老师为全体学生做了智商测试,要选拔和重点培养超常儿童,这也是孩子们积分飞涨,升入上流社会难得的机会。乐乐智商测试分,远超正常水平,但因为先天性心脏病全都耽搁下来了。如今乐乐身体恢复了,希望张斌能抓着乐乐,通过遴选的快速通道,努力进入跻身高积分的行列。自从乐乐做完手术,她总是问妈妈去哪里了,张斌先是骗她说,妈妈回老家了,时间长了不得不说,妈妈走了。乐乐不相信妈妈会丢下她,但是又隐隐约约把自己有钱做手术了与妈妈走了联系在一起。妈妈一定是用什么办法换了钱。张斌对此事总是三缄其口,这变成了乐乐的心结,尤其进入青春期后,乐乐变得沉默而叛逆。有一天张斌被老师请到办公室,说乐乐的作业没写完,作业本上画的都是琴谱。张斌一听就着急,在办公室,当着老师的面扬起手就给乐乐一巴掌,“你画的这是啥玩意儿?一点用都没有!送你来学校,就是让你好好学习!以后考个好大学,找个好工作!”乐乐抬着半边肿着的脸,用怨恨地眼神看着张斌,“你除了让我学习还会让我做什么?”张斌又扬起手,但这一次他打空了。乐乐从办公室跑了。张斌给老师保证,回家以后肯定好好教训乐乐,让她回学校好好上课。出了学校,张斌先是去拉活,没办法一天不干,一天就没有口粮。拉了个去工人体育场的活,原本5公里的活儿,但开到距离两公里的地方怎么都开不动了,像蜗牛一样向前爬。车上是一对儿小情侣,从后视镜看过去,女生神采飞扬,“自小我爸给我请了名师,一对一训练。我爸也没指望我在钢琴方面有多大的成就,他说女孩儿就该宠着,喜欢什么就给什么。“但我对钢琴是认真的,要是我也能在工体开演唱会,跻身音乐名流,那我们全家的积分都要跟着我翻倍的。“你知道我爸虽然疼我,但他赚钱也不容易,尤其现在各行各业都是这个集团,那个集团,我爸这种私营企业迟早要被市场浪潮吞没。“而且我奶奶年龄大了,我一定要想办法把她留下来!你听说黑市了吗?”女孩捂着嘴巴小声说,“只要我争气了,我就能让我奶奶重活一次!”男孩在旁边弯着眉眼笑,把女孩散落鬓角的头发别在耳后。“今天怎么这么堵啊?听说票都被抢光了。不过我给咱们买的是VIP看台票,一会儿咱们走VIP通道,我听我爸说,几十年前搞活动因为现场人太多还发生过踩踏事件呢。真是太可怕了。”女孩叽叽喳喳,转头看了男孩一眼,眼神里都是骄傲,“你放心,等我跻身上流社会了,我像宠着奶奶一样宠着你!”张斌这才从后视镜注意到,女孩从头到脚都是名牌,男孩穿得普通,胜在长相白净,是当今社会从小姑娘到小姐姐到老阿姨都喜欢的类型。张斌想好了,下辈子再投胎,一定要擦亮眼睛,要不然投个高积分家庭,要不然投个好皮囊。再想到乐乐,要是乐乐能有这女孩一半的懂事、上进就好了。车好不容易蹭到体育馆门口,已经人山人海了,现场交通如同瘫痪了一般。张斌这辈子别说音乐会了,连电影院都没进去过几次。记忆中看电影还是与宋媛恋爱时。工体门口的小商贩都快挤上马路了,兜售着海报、T恤、贴纸,还有戴在脑袋上会亮的耳朵。张斌随便瞅了一眼,发现所有的商品上都印着宋媛的照片,热血马上涌上了脑门,他摇下车窗问一个商贩,“这是什么?”“艾珊全国巡回音乐会,北京是最后一场!T恤80块一件,便宜了,你看看这做工,回去洗了不掉色,大叔来一件?”艾珊?明明就是宋媛!三年不见,她怎么成了钢琴大师了?张斌发现整条路上的小商贩都在贩卖宋媛,立刻上网查了查——艾珊商业巨擘陈董的未婚妻,音乐界不可多得的奇才。网络上的宋媛穿着剪裁得体的裙子,坐在钢琴前,犹如尊贵的女王,那一双给张斌和乐乐做饭、洗衣服、做家务的手,游走在黑白琴键上就像灵活的精灵。那一刻张斌有一种冲动,想停下车进去看一眼他曾经的妻子。但听到黄牛票只有VIP,已经炒到上万块了,够他和乐乐三个月的伙食费了,张斌就放弃了。见了又能怎样呢?他的宋媛已经永远地死去了,活着的只有艾珊。张斌晚上回到家,发现乐乐还没有回来,给乐乐打电话也一直没有人接,张斌又生气又焦急,念叨着等乐乐回来了,得好好教训她一顿。等到快12点乐乐终于回来了,张斌心里着急,但黑着脸反问,“你还知道回来!?你去哪儿了!”“我去找我妈了!”张斌一愣。经常上网的乐乐做完手术后不久,就在网上找到了妈妈。妈妈嫁给了富商,还弹起了钢琴。每当乐乐想妈妈的时候,她就自学琴谱,手指在桌子上弹奏。乐乐也听说过人体黑市,但那是犯罪,与自己的生活离得太远了。而且她不敢去细想,妈妈是死了吗?倒不如相信,妈妈一定是为了给自己筹手术费才不得不攀上比自己大了十多岁的老男人。乐乐太想妈妈了,好不容易等到妈妈开演唱会,乐乐买不起票,就在门口等。可是没想到,“她不认我了。”乐乐恨恨地看着张斌。乐乐心里憋屈,不知道是在恨自己,还是恨张斌。不知道是怪自己不该生心脏病这种富贵病,还是怪张斌没有钱,妈妈才不得不另嫁他人。乐乐朝里屋走去,把象征门的帘子使劲一拉。其实平房就一间,只不过乐乐长大了,张斌在屋子中间拉了帘子,乐乐住里面,张斌住外面。张斌追了进去,“你把话说清楚!”“你不会不知道我妈换了名字,还重新嫁了人吧?你为什么不让我学钢琴?我做手术的钱哪儿来的?”“你说什么?”张斌开始紧张,他答应过宋媛,从未和乐乐说过宋媛为什么会离开。“我妈为了换手术钱攀上富商,我做手术的钱都是他给的!我妈是因为你没本事才被逼走的!”啪,张斌的巴掌落在乐乐的脸上。这是同一天,张斌第二次打乐乐。刚打完张斌就后悔了,乐乐说得对,张斌若是有任何其他的办法,又怎么会让宋媛去送死?“你打我呀!你怎么不打死我!你一天到晚就知道出车,出车完就知道喝酒,喝完酒就知道逼着我学习,你要是有积分有本事,我妈也不会离开我!”乐乐跑了出去,张斌追了出去,黑漆漆的胡同里只听得到“哒哒哒”跑远的声音,什么也看不见。张斌年纪大了,有夜盲症,追了两步不知道被什么绊倒了,借着手机电筒的光追出胡同,远远地瞧见乐乐横穿马路。“小!心!”张斌在后面喊着,然后亲眼看见高速行驶的轿车把乐乐撞了出去。救护车一医院,奔向手术室的急诊医生正是当年劝张斌转院的医生。张斌一时腿软跪在了地上,若乐乐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他怎么对得起“死去”的宋媛。张斌佝偻着身子跪着爬在地上哭。一切都好像回到了原点,他这么努力怎么还是摆脱不了命运的魔障。张斌不知道,演唱会结束后,艾珊与工作人员一起离场,原本计划通过VIP通道直接坐车离开,没想到粉丝太热情堵在通道门口,大家拿着T恤,拿着CD纷纷请艾珊签名。没想到突然有一个小姑娘从人群中挤过来,喊了一声“妈妈”。宋媛看着乐乐恨不得立刻把她抱在怀里,孩子长高了,长大了,只是怎么眼底多了忧伤。但宋媛的胳膊抬不起来,嘴巴张不开,她虽然活着,但早已失去了对身体的支配权。她感受到自己皱了眉,本能地向后错了半步,立刻有保安围了上来。周围的人对乐乐投去奇怪的目光,她又叫了一声“妈妈”,但宋媛被艾珊控制着,又向后退了半步。乐乐还想上前,被保安拦住了。艾珊快步离开了,宋媛连回头看一眼的权利都没有。她呐喊,她不甘,但就算她伤尽心,流尽泪,也不会有人听到,不会有人看到。这一刻她才真正明白,她付出的是什么。她付出的不仅仅是她的身体,她的意志力,她的支配权,她放弃了做母亲的权利,才换回她的孩子继续活着。她听见乐乐在身后喊,“妈!妈!你不认识我了吗?”她的心都碎了,她不得不承认自己是真的死了。就是一个活死人。她想回头和乐乐说,妈妈爱你。但她什么都做不了。手术室的灯灭了,乐乐捡回了一条命,但再也动不了了,高位截瘫,除了脑袋可以转,身上没有地方可以动了。她遂了张斌的愿,再也弹不了钢琴。张斌在病房门口抽了自己好几个大嘴巴,不怪孩子喜欢那劳什子曲高和寡的玩意儿,是自己没有本事培养孩子。之所以逼着乐乐学习,是希望乐乐别糟蹋了自己高智商的天分,考个好大学,找个好工作,攒个好积分,别像自己活在社会最底层,连老婆孩子都保护不了。张斌去求医生,医院,还要多少钱可以让瘫痪的人重获自由?张斌愿意搭上自己的命。医生说,目前没有任何技术可以让瘫痪患者重获新生。况且张斌的命根本不值钱,也没有人愿意要。可他不信,一定是积分不够,钱不够,他跪在医生面前,把头在地上磕得“叭叭”响。是他孤陋寡闻,是他没有见识,科学技术都能人格植入了,肯定有办法救瘫痪患者。医生赶紧去搀扶张斌,摸着良心说:“医院的小医生,我的知识所限,真的没有办法,你若实在不信,医院试试?”大医院?张斌的积分得等到下下辈子才会被接待。张斌买了一辆轮椅把乐乐接回家,当着乐乐的面,张斌戒了酒,总是尽量在愁苦的脸上拧出笑容,用贫瘠的厨艺变着花样给乐乐做饭。背着乐乐的时候总是偷偷从兜里掏出小二,他必须喝一口,才能挺住,不被命运打趴下。多少次眼泪就快涌出来,又被逼回去。出事之后过了一周,乐乐才开口,说的第一句话,也是唯一一句话,“你还不如让我去死。”被困在一个动弹不了的身体里,余下几十年就躺在床上看天花板发呆,这样和活死人有什么区别?枉费了妈妈当初为自己安排的心脏手术。还不如当初就不要救她。而且曾经还抱着希冀,妈妈不得不离开她,妈妈还爱着她,可是现实告诉她,妈妈已经有新生活了,妈妈是个公众人物了,妈妈不要她了。乐乐的心也跟着碎了,体会到一种生不如死的痛感。一个再也赚不了积分的废人,只剩下拖累家人。还不如死去。张斌又去找鼠哥。张斌知道自己一身毛病,肯定没人买了,求鼠哥,“能不能找人给乐乐做个手术?把我俩换换,把我的身体给她,我替她躺着?!”“你以为是拍电影呢,还灵魂互换?有能力做手术的医生要么在国家顶级医疗机构,要么被富商收编在私人医药公司,就算我找到路子给你牵线搭桥,你有钱请医生吗?“再说,就你这一身毛病的身板,乐乐就算住进你的身体,除了开出租喝小酒还能干嘛?还不如躺着舒坦呢。”张斌被鼠哥数落地脸上一阵白一阵红,搓着手站在鼠哥的院子里,觉得自己与院子里的破烂垃圾没什么区别。“乐乐的事我记下了,有合适的机会我再找你。”张斌被鼠哥打发走了,他哈着腰,努力陪着笑,退出了门口。能有什么机会呢?谁会要一个躺在床上的残废呢?又过了两周,乐乐开始绝食,滴水不进,一心求死。无论张斌好说歹说,她就是不吱声,不张口,全当自己死了。张斌好话说尽,又威胁恐吓,丝毫效果都没有。终于失去了耐心,硬掰着乐乐的嘴往里灌粥,乐乐被呛了好几口,突然说:“爸,我不想喝粥,我想吃排骨。”张斌赶紧去炖排骨,一刻都不敢耽误,炖好端给乐乐。乐乐确实很久没吃东西了,狼吞虎咽,张斌连剔骨头都来不及紧赶慢赶往前喂,边喂边用袖子抹眼泪,他以为乐乐终于转性了。没想到乐乐吃着吃着开始干呕,瞪圆了眼睛像是喘不上气,她被骨头卡住了喉咙。张斌赶紧拍乐乐的后背,让乐乐把骨头吐出来,但高位截瘫的乐乐再也不会咳嗽,她只是张着嘴巴,用囫囵不清的嗓音说:“我,想,去,死。”张斌慌了,赶紧打了,医护人员赶来时,乐乐红着眼眶瞪着张斌,喘着气用喉咙挣扎着说:“我想去死!”张斌手忙脚乱医院,却不敢和乐乐那绝望的眼睛对视。说到底是当爹的没本事。不敢再把乐乐轻易接回家,张斌打算把乐乐送去专门的护理机构,可是那里也要排队,按照张斌的积分,得再等20年。一筹莫展之时,鼠哥来了,乐乐正在睡觉。自从出事后,张斌就寸步不离守着乐乐,两个人在床边说话,鼠哥说,“有人想要乐乐。”张斌以为宋媛活过来了,又想起她闺女了,要接过去照顾了。没想到是另外一个家庭,有个脑瘫患儿,和乐乐一样大,已经在一年级连蹲了六年,妻子充满内疚,从抑郁发展成精神衰弱,差点自杀。丈夫爱妻心切,私自决定给孩子换个内核,说不定妻子就好了。不少穷苦家庭都想把自己孩子送去,但男主人受够了脑瘫患儿,他想要个聪明的孩子,要求被选中的孩子智商必须要过,乐乐因为智商高才被选中。鼠哥说完了,张斌愣愣地没太听明白,“是让乐乐的灵魂住在别人的身体里?”“是人格,手术是讲科学的,别说灵魂那么俗套。能蹦能跳,还能受高等教育,一下就变成上层社会的人了。”“那条件呢?”张斌不敢相信天底下还有这好事。“条件很简单,乐乐的记忆会进行更换,她再醒来后,只会记得新的爸妈,再也不会认识你和宋媛。“也不用担心智障儿童,那个人格就死了。就像富家女住进宋媛的身体里,宋媛死了一样。”“科学不是都说是人格沉睡吗?”“和死了有分别吗?你纠结这个干吗?”“哦。”张斌半天才回应了一声。“别说我没第一个想着你,这单生意多少人打破头都在争。”鼠哥拍着张斌的肩膀。“这是你能给乐乐一个全新人生的唯一机会。就算乐乐没出交通事故,她跟着人家,也比跟着你强一百倍。”这一刻,张斌觉得自己不仅没资格做丈夫,连做个父亲的资格都没有。为什么世界上上学、就医、工作、买房都要积分,偏偏当父母不考积分呢?张斌瞧了瞧睡着的乐乐,那么可爱的孩子,以后就再也不是自己的孩子了。张斌问鼠哥,“乐乐的灵魂给他们了,身体能不能还给我?”鼠哥笑张斌就是人穷见识短,现在有钱人都追求长寿永生,心智永存,只有穷苦人才念着一把骨灰。不值钱的人生当真就如一把灰,扬风一吹就没了,连一丝痕迹都留不下。鼠哥走了,张斌给乐乐掖被角,看见乐乐闭着眼睛,眼泪却流了出来。乐乐什么都听见了,她心底最深处的担忧成真了,妈妈没有攀富商,妈妈没有抛弃她,妈妈为了她,放弃了自己的生命。乐乐的心揪成一团,内疚像海水一样把自己淹没。要是她早点意识到就好了,她一定乖巧听话,一定好好学习。乐乐睁开眼睛,叫了一声,“爸,我想学习,霍金可以写出时间简史,我也可以。”她不仅要替自己好好活,还要替妈妈好好活。张斌笑了,自宋媛走后,第一次由衷地笑了,乐乐是个好孩子,值得他和宋媛付出一切。晚上乐乐熟睡后,张斌签了字,让鼠哥把她带走了。好孩子值得更好的未来,他张斌给不起的未来。虽然乐乐走了,但张斌还是睡在家里一进门的地方,屋里的帘子一直没有卸下来,这样每次张斌回家都会觉得乐乐还在。每次出车在路上,看见十二三岁的孩子,张斌总会想起乐乐,然后忍不住猜,到底哪个身体里住着乐乐的灵魂。乐乐去了新的家庭,改名叫欣欣,寓意欣欣向荣。她有了金牌一对一家教,从小落的课很快追回来,展现出惊人的数学天分,代表学校去各省参赛,还进入国家队,去了美国、英国比赛。不知道为什么,她特别喜欢弹钢琴,父母也是不惜重金请了名师培养,甚至为她争取到拜访音乐新秀艾珊的机会。乐乐并不知道自己占了别人的身体,也不知道身体里还住着另外一个天真的小朋友。小朋友好开心,因为妈妈再也不哭了,爸爸妈妈再也不吵架了,全世界都爱她。小朋友可以永远待在被保护的城堡里,自娱自乐,唱唱跳跳。相比之下,没了老婆孩子,张斌觉得自己的灵魂也跟着没了,不开车的时候就在屋里喝小酒,对着手机看宋媛,不对,是艾珊的钢琴视频。日子长了,张斌都不敢相信,那个天使一样的女人曾经是他的老婆。张斌常想,如果宋媛还活着,如果宋媛也能看到一切,她会不会后悔嫁给张斌,会不会庆幸换了一种人生。张斌觉得自己做得最对的两件事,就是卖了自己的老婆,又卖了自己的孩子。他也想像英雄一样,挺身而出解决所有的困境,但实际上,即使他每天勤奋下场拉活,他也像水泥一样被铺在地上,对命运的碾压毫无还手之力,只有长久坚毅的忍耐。一切就像一场梦。直到有一次鼠哥主动来找张斌,说最近风声有点紧,他再做一单就准备跑路了,问张斌卖不卖。张斌反问,现在还有谁值得我卖了我自己呢?鼠哥为了尽快给买主找到好的货源,自掏腰包拉了几十号人去做体检,张斌浑浑噩噩也去了,而且体检结果竟然是正常的。张斌拿到报告时,整个人都傻了。怎么会是正常的?之前明明尿检不合格啊。当初体检前担心体检不过关,宋媛还让他彻夜保持清醒,说这样可以保持机体活力,导致第二天体检时整个人都晕晕乎乎的。张斌恍然大悟,宋媛骗了他。张斌当初就觉得自己身体不会有毛病,根本没想到体检不过关。宋媛是心疼他,舍不得他。他的一生不过就是这样平凡无奇,连AI计算的积分都认为14亿人口里,多他不多,少他不少,哪里值得宋媛去奋不顾身。张斌蹲在地上嚎啕大哭,却再也没有宋媛的肩膀可以依偎。在网上张斌查到艾珊的老公在北京有好几个豪宅,他常常开去那边,在别墅区门口,一蹲就是大半天。但是连当年拉走宋媛的那辆加长林肯都再也没有出现过。一个冬天的傍晚,张斌又去了富人区,他看见小区门口有个与小区极不相称的包裹,远远看去是个棉布,进出的车似乎没人注意到这个棉布。张斌好奇,连片落叶都没有的干净富人区,怎么会有个布包裹?走近一看才发现,是个婴儿。脸冻得红彤彤的,哭声孱弱,衣襟上鲜红的血迹还未干。与乐乐小时候咯血的症状一模一样。是个苦命的孩子啊。以为被丢在这里,就会被好心人捡去,改变一生的命运吧。可惜张斌在马路边瞧了好久,压根儿没有人停下车瞧婴儿一眼。张斌想了又想,犹豫了又犹豫,出租车都开走了,又拐回来。他瞅着那孩子,既怕跟着自己,自己无力救治,耽误了孩子的一生,又怕自己再不抱起,那孩子当场就要被冻死了。犹豫半天,哼起了从宋媛那里学会的钢琴伴奏的旋律,张斌抱起了孩子。监制:飞酱主播:新享编辑:Appie/Y。预览时标签不可点收录于话题#个上一篇下一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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