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奶奶的爱情故事一病经年,暮年爱情
来源：魏源风
作者简介：
小星，隆回人，80后，英语专业毕业，从事对外贸易工作。
见过各种各样的爱情，譬如九百九十九朵玫瑰，譬如打着横幅，拿着喇叭向全世界说我爱你……
这些觉得热闹有趣，觉得很有面子，但是感动吗？没有。
如果一个男人回家第一件事，是要知道他的妻子在哪里。
如果一个男人可以整晚整晚地陪着患病的妻子说话。
如果一个男人可以像呵护孩子一样照顾病妻二十多年。
如果一个男人把亡妻的遗物当作生活的全部。
看到这些，你的心会不会变得柔软？
小星的笔调真是朴实，不描红，不着绿，但是读着读着，却让人潸然泪下。
一边是感动于人世间，原来真的有这样相濡以沫的情和义。一边是感怀自身，如果能有类似的遇见，才不算白来人间一趟吧。
这尽管只是一个女人的幸运，但却让所有的女人都有了希望。
——编者按
引子
昨日执手西窗前，
灯花落尽月一帘。
今宵孑然断桥边，
往事伴你香冢眠。
大概六七岁的时候，我听奶奶说了牛郎和织女的故事，她还说在七月初七这天晚上去葡萄架下可以听到牛郎和织女说话。我听说后兴奋不已，于是脑子里快速的搜索了一遍村里的葡萄架。我们村有葡萄树的人家很少，好在大伯家附近有那么一株，还撑了个架子。我小时候是极其怕黑怕鬼的，天黑之前必定回家，而且一定要在有光亮的地方，睡前都不能熄灯，否则我会哭闹。
那年的七月初七晚上，我决定要去葡萄架下听牛郎和织女久别重逢的时候会说什么，我不好意思叫奶奶陪我去，夜里一个人出去的事情我还从来没有干过，强烈的好奇心居然战胜了我对黑暗的恐惧，一个人拿着手电筒胆战心惊的朝着大伯家的方向走去，来到葡萄架下，我关掉了手电筒，全神贯注的等待着牛郎和织女说话。
我静静的蹲着，竖起耳朵，半晌，耳畔却只有秋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和河水哗哗的流淌声，弯弯的月亮照耀着对岸黑沉沉的山，我很害怕，可能他们还没有见上呢，于是抬头寻找着银河，心想：喜鹊真的能飞那么高去给他们搭桥吗？不知过了多久，我还是没有听见他们说话，越来越害怕，只好十分纠结地跑回了家。
牛郞织女的情话我没听着，但是我却听着了爷爷奶奶的情话，那是我迄今为止听过的最美情话了，也是我读过的最美的爱情故事。它萌芽于贫苦之际，生长于患难之中，结束于生命终止之时。
01
在我的记忆中，爷爷和奶奶的故事是从奶奶生病，爷爷退休开始的。因为从前的一切都是后来听大人们说起。我跟父母在一起呆了不到三年，初中又回到了老家。爷爷怕我每天走路上学辛苦，给我在学校老师那里找了吃饭住宿的地方，只有周末才回去。
初一那年，奶奶又中风了，走路都成了困难，时不时心脏病会加重，医生说随时都有生命危险。有时候连续几个晚上因为心脏肿大呼吸困难无法入睡，爷爷陪着她说话，也一夜一夜的无眠，奶奶耳朵不好，爷爷经常一句话重复好几遍，我在隔壁的房间里听着心疼不已。那时候爷爷买了个钟挂在墙上，他们两人并坐在床上细数着生命中的每一刻宝贵的时间。在那个小山村里，那个窗口散出的微弱的灯光和他们两人的话语久久在我的记忆里回荡。
（作者的爷爷和奶奶）
02
爷爷每个月都会有一天凌晨起床，走五里路到街上赶早班车去镇上给奶奶买药。爷爷买了个塑料框子，里面摆满了各种药，只有爷爷对这些药了然于胸，他非常清楚的知道哪些药一天吃一次，哪些一天吃两次，哪种药快没了，哪些药需要去买。二十多年的时间里，求医问药都靠爷爷一人，从来没有断过一次药。
每当我想起他们二人戴着眼镜坐在檐下读书看报时的情景，内心都生出暖意，那种温馨的画面让我当时总不忍打扰。
看到我回去，他们会一齐放下书报进屋给我端出饭菜，又出去接着讨论报纸上的事儿。每次爷爷出门赶集回来，还没进门就问我奶奶在哪儿，他进屋的第一事情就是要找到我奶奶。奶奶看到爷爷回来，就迎上来问这个菜多少钱一斤，那个多少钱一斤。
“贵死了，这么贵你也买，”
“贵要什么紧，你需要多吃点。”
爷爷开始准备下米煮饭，奶奶坐下来帮着择菜，爷爷是主厨，奶奶帮着打下手。当饭菜差不多好，奶奶盛好饭等爷爷坐下来。
奶奶生病之前每年都去两三里外的一个庵堂里拜佛，爷爷向来不喜欢这种事情，也不反对。奶奶中风以后一个人无法再去，爷爷每年扶着奶奶一步一步地挪去了庵堂，别人可能走十几分钟，他们可能走一个多小时。
奶奶生病了也不能去赶集了，经常是爷爷一个人去买各种食品用品。有时候爷爷会说“明天我带你去赶集吧，你想不想去？租个摩托车”。
第二天到了街上，爷爷扶着奶奶去试衣服，试鞋子，只要我奶奶看上的，一律买了。奶奶回来会跟我们说他们的战果，一脸的笑容。
奶奶以前一直想去南岳烧香，生病后她觉得这大概是不可能的了。有一年爷爷带着她和别人一起包车去了南岳，衡山上有轿夫，爷爷叫轿夫把奶奶抬到山顶，帮奶奶实现了一大心愿。后来爷爷还带着奶奶去了趟桂林。每去一个地方，爷爷都会花钱请人拍照片。每一张照片上，他们都是手牵着手，肩并着肩。
爷爷本是喜欢出去走的人，奶奶生病后很少出门，除了偶尔去个同学聚会，或者去子女家，出去几天马上就要回家，留也留不住。
奶奶性子急，生气的时候，我爷爷总是拉着他“你别着急，是我不对，你先坐下慢慢说，别着急别着急”。奶奶的气很快就消了一半。
上完初中，我很少回去了。每次从家里出门的时候，爷爷都拉着奶奶的手一起送我。我妹妹或者妹夫回去，拍的他们的照片，总是牵着手，只是头发越来越白。
03
从奶奶生病到去世，大概有二十一年的时间，期间有过几次病重的时候，每次爷爷都会偷偷地流泪，他的身体也因为没有睡好而吃不下东西，更加的消瘦了，他说他最怕自己走在前面，他走了，我奶奶可怎么办。
爷爷奶奶同年同月生，奶奶大两天。他们十三岁定亲。八十岁生日的时候，我爷爷拒绝了摆酒。他说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他们可以双双步入八十，兴奋的作诗一首，打电话给我，让我洗他们的合照配上诗带回去。“今日由衷笑，双双皆八旬。无缘富与贵，白头共此生”。
（作者的爷爷和奶奶）
没想到过完生日几个月后，我奶奶就突然走了。那天我爷爷正好去镇上办事，到了下午还没有回来，奶奶坐在灶边对我叔叔说“你爸怎么还没回来？”说完就倒下了，再没有起来，再没有说话。
我爷爷回来后抱着奶奶只会说“我回来了我回来了”，当天夜里，奶奶便走了。
爷爷亲自给奶奶写了挽联“历八十春秋风雨岁月称心快意无几日，育三男二女艰难时日含辛茹苦上万天”。
奶奶走后的第二天晚上，有一个上祭仪式，一般是子女孙辈做祭文。爷爷给奶奶写了一篇祭文，他写了将近一天，一边哭一边写。当他写完的时候我拿起来看，还没看完已经泣不成声。
爷爷有着很好的写作水平，整篇都是五字句七字句，格式工整押韵，我已经记不清原文。
他说本来夫不祭妻，他反其道而行，孰是孰非，谁来判定，美好的春色兮他无分，痛失爱妻兮如万箭穿心，接着写他们如何结为夫妻，二人如何相亲相爱，本想等他退休安度晚年，偏偏天不如人愿，后面几句我倒是清楚的记下来了......夜夜枕巾湿......怎忍心让我的贤妻先行......慢慢走......奈何桥上等三年，今生已成比翼鸟，来世再为连理枝。
在场听的女人全部落泪，男人都哽咽。
04
奶奶走后的几天，爷爷经常哭泣，有时候端起饭碗，便泪如雨下，放下碗就走开了。他时常看着奶奶的遗物，我们劝他不要看了，他说为什么不看，那就是他的全部了。
我们谁都没有想到爷爷会存下三万多块钱来，因为爷爷的退休金不多，奶奶每个月的医药费不少，爷爷把攒下来的钱一分不剩的拿出来给奶奶办丧事，他说那是他的心愿。
几年前当我们开始用智能手机的时候，每次回去爷爷总是让我们给奶奶录视频，奶奶走后的那几天，他每天都把那些视频看好几遍。
奶奶的丧事办完后，按照我们那里的习俗，我们有三天都不能出门。于是我听见大人们说起奶奶的从前。爷爷说他从教四十年，在家的日子很少，尤其是我爸爸他们刚出生的时候，家里缺衣少食，也没有劳动力，爷爷都在几十里外的学校，交通不便，很难回来一次。
有一回我爸爸病的几乎不行了，我奶奶在家没了主意，无法联系上爷爷。后来还有一次一个孩子夭折，爷爷也没有在家，偶尔我奶奶抱着孩子走几十里地去找爷爷的时候还会两个人走岔了，遇不上。那些年里，我奶奶生养五个孩子，种地养猪一样不少......繁重的劳动下，还总是把家里的鸡蛋留给周末回来的爷爷吃，自己常常吃咸菜。所有的这一些痛苦的经历，我奶奶从来没有说起过，我姑姑他们都非常惊讶，他们才第一次知道他们有过夭折的姊妹。
05
丧事办完了，我们都回归到了从前的生活，只有爷爷的生活再也回不到从前了，他说只要奶奶还在，哪怕她什么也不能干了，他伺候着她也快乐，现在陪伴他的只有那些视频了。有一回我姑姑回去给他换洗床单被套，发现爷爷的枕头下全是奶奶的照片。
爷爷一直还记得我弟电脑里还有些视频没有给他，去年我把弟弟妹妹他们那里所有的视频全部拿了过来，刻了光盘回去。我打开每个视频看了一遍。其中有一个视频，在我小姑姑家，爷爷奶奶守着一个小鱼缸，里面两条金鱼，奶奶问“这鱼哪来的”，爷爷故意笑着说“我从河里捉来的”，奶奶看着爷爷“呵呵，我不信，肯定不是你捉来的”，“哈哈，傻瓜，当然是买的了”
有一年暑假，在一个小城市的火车站，一对美国夫妻因为行李寄存的问题沟通困难，我给他们翻译了一下，他们留下了联系方式，给我发过邮件，寄过卡片。我看到他们那么的恩爱，忍不住跟他们说起我的爷爷奶奶，他们说这种感情是会遗传的，我以后也会有这么美好的感情。
今生已成比翼鸟，来世再为连理枝
“愿天上人间，占得欢娱，年年今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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